过了一会儿，我爸推门进来了，小声问：“是不是还憋着气呢？ ”

　　“没有。”我一边盯着手机笑，一边回答。他站在我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掏出他的手机， 说：“来，你看看这个。”

　　我侧脸一看，是我妈医院的一份请战书，里面有一个词吓了我一跳：不避生死。在请战书的下面，是几排签名，每一个签名上面还加了一个红手印。我妈的名字排在之一。

　　我一下站了起来，说：“怎么没告诉我？”

　　“这不是来告诉你吗？”

　　“然后呢？”

　　“从明天开始，她就搬到医院住了。”他停顿了一下，说，“她说，怕回家会影响你。”

　　我的眼睛一下就潮了。为了掩饰，我用力把腮帮子鼓起来，慢慢吐气，说：“影响我什么呀？ ”

　　“去跟她道个别！”我爸拍了拍我的后背，说，“她明天早上出门，你还没醒呢！ ”

　　我来到他们卧室，看见我妈正在收拾衣服，行李箱摊开，像要出差的样子。

　　“你要住到医院去了？”我摇晃着身子，向前跨了一步。

　　“是的。”她一边把摊在床上的衣服收起来放进箱子里，一边说，“这不正好吗？没人管你了。”

　　我撇了撇嘴，说：“去多长时间呢？ ”

　　“疫情不结束，就不回来。我们立了‘军令状’的。”她说话总是这么自信满满，好像全世界都归她管。

　　“医院那么多人，为什么你偏要去呢？”我现在不跟她计较态度问题，就想劝阻她，“能不能不去呀？”

　　“我是护士长，又是党员！”她终于肯停下来望着我，然后说，“我能大手一挥，让别人都上去，自己先撤吗？”

　　她总是用那么强的气势压人，我酝酿了一堆暖心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干站着。

　　“好了，别为 *** 心！”她挥了挥手，说，“多操点自己的心吧，别抱着手机不放！ ”

　　

　　我知道自己得离开了，再站下去，火气又要冲上来了。等回到房间，我才想起来，刚才应该给她一个拥抱。虽然有点后悔，但也不好意思再过去找她了。

　　我本来想接着玩一会儿手机，可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了，干脆关了机，上床躺下，关掉灯，把自己沉到黑暗里。直到这时，我才感觉到了真正的害怕，就像这黑暗，紧紧地贴着我的脸。

　　封城，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说来就来了。如果疫情控制不住，不断地有人感染病毒，结果就会出现灾难片里的场景，全城无一人幸免……

　　我不敢往下想了， 用力把这个念头甩掉。 刚甩掉一个念头，眼前又浮出一个画面：一个签名上面盖着手印。手印红艳艳的，像血。而那个签名是模糊的，我越是想看清，它就越模糊，最后虚化了。

　　一觉醒来，就是新的一年了。 我本来想对自己说声“新年快乐”，可是，突然觉得没有快乐的理由，只好苦笑一下。

　　打开手机，还是看到了小素的问候：新年快乐！

　　我想了想，回复：新年吉祥！

　　再往下翻，就看到我妈给我私信转账一千元，后面跟了一句话：过一年，大一岁，你要开心！

　　我看了看时间，九点，我妈应该进入病区了。我起了床，把自己打理清爽，本来是想写作业的，可是，怎么也静不下来。手机里一条条信息让人心神不宁，病毒、疫情……像灰尘一样扑来，令我感到心痛。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发誓不看，可是，没过多久，又忍不住抓起来翻看。突然， *** 铃响了，吓我一跳，一看是我爸的号码。

　　“本来准备中午赶回来跟你一起吃饭的，临时接到一个任务，给一位癌症病人送药，很远，可能要两三个小时。中午你先对付一下，晚上回来给你做好吃的……”我听得出来，他正一边开车一边打 *** ，就没多说什么，“嗯”了一声就挂了 *** 。

　　 *** 铃又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原来是快递，在小区大门口。我连忙戴上口罩出门，但一路没想明白，自己啥时候 *** 过。

　　来到大门口，一位快递小哥递给我一个搪瓷钵子，外面套着塑料袋。

　　“我什么也没买呀！”我没接，说，“谁给我买的？”

　　“不是买的，是你外婆给你做的。”他塞给我，说，“我是你外婆的邻居，她托我给你送来的。”

　　我接过来，摸着还是热乎的，再细看，钵子就是外婆家的，我认识。我连声道谢。他挥了挥手，骑上车走了。

　　

　　我抱着钵子往回走，手机响了。

　　“咳—— — 咳！ ” *** 里先传过来的是一阵咳嗽声，然后才是外婆的声音，“还是热的吗？不热就蒸一下，不要吃坏肚子了。”

　　“是热的，像个暖手炉呢。”我伸手摸了一下钵子，说，“你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年前买菜，出了点汗。”外婆又咳了两声，说，“大年初一，你一个人在家，又不会做饭，咳，我做了你爱吃的粉蒸排骨，咳，用红苕打的底，不知你喜不喜欢，咳……”

　　“喜欢，喜欢！ ”我听出外婆咳嗽得很厉害，就说，“家里有药吧？吃了没有？多喝开水。”

　　“知道，知道。咳！我没事。你快去吃吧，趁热。”外婆挂了 *** 。

　　我心里慌慌的，外婆咳嗽，该不会是……我不敢乱想。

　　我拿来一双筷子，揭开盖子，钵子里盛着满满的粉蒸排骨，香气扑面而来，吃一口，更是满嘴留香。嗯，这就是外婆的味道。真的，外婆做的粉蒸排骨跟别人做的就是不一样。餐馆里的粉蒸排骨我吃过不少，但我还是觉得外婆做的更好吃。

　　这个大年初一，我能尝到外婆的味道，真的感觉不一般。嘴里留着香，心里也涌着香，两者相遇，产生了化学反应，我一抹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流出了眼泪。

　　

　　本文节选自《我和小素》，作者黄春华。本书以儿童视角，通过两位武汉女孩杨若溪和周小素的经历，再现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后武汉各界的努力与拼搏，传递人与人之间的大爱真情。

　　本期推荐图书《我和小素》，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