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智库

　　日本产业经济动态

　　（2021第6期）

　　疫情冲击下的日本产业经济形态（六）

　　孤独与孤立：日本新冠疫情的社会后遗症及对策

　　 *** 智库东北亚研究中心

　　 *** 智库高级研究员、东北亚研究中心副主任李玲飞

　　撰写

　　新冠肺炎疫情在世界范围内已持续了一年半之久，造成全球近1.8亿人确诊感染，死亡人数超过380万。在日本，截至6月16日，国内确诊感染者接近78万人，不治人数超1.4万。疫情不仅带来生理上的健康风险和生命威胁，对感染疫病的恐惧与担忧、一波又一波感染高峰的出现和波及全国的“紧急事态宣言”与“自肃要请”，导致长期的人际关系的隔离，产出诸多悲观、焦虑等心理压力与情感困扰。疫情不止，这些压力和困扰也笼罩在人们心头，持久不散，并且由个人向社会层面汇集、蔓延，引发的社会心理问题使本已积久的社会痼疾更加难治。

　　随着疫苗的普及和医疗技术的进步，全球性的疫情终将得以控制，但疫情造成的社会心理问题并不会随着疫情的结束迅速消灭，而会作为“社会后遗症”，在“老龄化”、“少子化”形势日趋严峻的背景下，为后疫情时代日本的人口与社会经济发展带来新的挑战。

　　社会痼疾在疫情期间持续恶化

　　长期以来，低出生率与高自杀率是困扰日本社会的两大问题。疫情期间，这两大问题尤为恶化：2020年日本新生儿数量、结婚登记和妊娠登记件数等多项指标创历史新低，自杀死亡人数则呈反弹式增长。

　　根据日本厚生劳动省人口动态统计月报年计，2020年日本新生儿数量84万人，较2019年减少2.4万，全国总人口自然减少53.2万人，新生儿数量及人口增长均创历史新低。同时，2020全年妊娠登记仅为87.2万件，较2019年（91.7万人）减少4.8%。据日本国立社会保障与人口问题研究所（社人研）推算，2021年新生儿数量将不会超过87万。2020年结婚登记数量仅52.5万件， 较2019年减少7.4万件，二战结束以来首次跌至60万件以下。由于日本未婚和非婚生子比例很低（OECD统计，非婚生子比例德国为35%，美国40%、英国接近50%，日本不到3%），结婚登记数量的减少也预示着未来总人口自然减少的形势难以得到缓解 。

　　20世纪末随着经济泡沫破灭，高自杀率成为日本日益突出的社会问题，每年10万人自杀死亡率在主要发达国家中高居榜首。不过，自2009年起，日本的自杀率呈逐年下降趋势，年自杀人死亡数由高峰时超过3万人逐渐减少到2万人左右。疫情期间，日本自杀问题再度恶化，出现反弹式增长，2020年自杀死亡人数超过2.1万，较前一年增加4.5%，终结了此前连年减少的自杀率趋势。

　　传染病的致命威胁是造成妊娠数量减少的直接原因。疫情暴发期间，出于对孕妇和胎儿健康的考虑，更改生育时间表、推迟妊娠安排是合理选择。但是，传染病大流行导致的生育率下降通常也是短期现象，疫情过后极有可能出现补偿性的生育高峰，如同1918年流感大流行平息之后，1920年日本的出生人口数量出现破纪录的增长。与之相比，疫情对人们生活方式和社会活动的改变，以及这些变化带来的社会心理影响将可能造成长期的结婚率、生育率下降，同时自杀率上升，让“少子化”问题进一步恶化。

　　新冠疫情的社会后遗症：愈发严重的“孤独感”与“孤立化”

　　2020年1月15日，日本出现首个新冠肺炎本土确诊病例，2月末，随着疫情扩散速度加快，多地公立中小学开始临时停课，各类大型活动纷纷中止，电通、资生堂等大企业率先宣布实施远程办公政策，3月，日本迎来疫情暴发之一波高峰，4月16日，日本宣布全国进入紧急事态，除维持社会生活必要的医疗、商业、交通、金融等设施外，其他部门基本处于休业状态，居家办公、远程教学成为工作和学习的常态。

　　此后，疫情在缓解与紧张的波动中持续至今，日本有可能在紧急事态中举办奥运会，而年内通过疫苗来终结疫情的计划也显得困难重重。

　　疫情的长期化不仅威胁身体健康，也危及精神健康，反映最明显的莫过于紧急事态中人际关系的隔离与防疫措施的“自肃”、“3密”（避开“密闭空间”、“密集场所”和“密切接触”）所导致的“孤独感”和“孤立化”。早稻田大学在一项有关新冠预防行动相关的在线调查中发现，有明显孤独感的日本人，18～59岁年龄段超过45%，60岁年龄段则有3成左右，其原因则与疫情、紧急事态和“3密”带来的“朋友联系频度低下”、“工作状况改变、长期居家与家人关系矛盾”和“疫情中对自身健康的不安”等等密切相关。微软在《2021工作动向指数报告》（2021 Work Trend Index: Annual Report）中也提到，在全球遭受疫情影响的背景下，日本的劳动者孤立化和承压程度明显，相较于全球平均水平的27%，日本有35%的劳动者在工作中感到孤独，觉得疲惫和压力很大的日本劳动者分别占48%、45%，均高于全球平均水平。

　　相较于成年人，心理承受能力更弱、社会阅历和经验更浅的年轻人受孤独与孤立的影响更大、后果更严重。2020年，小学、中学和高中学生自杀死亡人数较2019年猛增25%，文科省、厚劳省就其原因调查出的结论是：受新冠疫情影响，年轻人高度不安的情绪导致的“绝望的孤独”。在日本电视台（日テレ）的采访中，不少年轻人都表示：“独自在家，连可联系的朋友都没有”、“孤独，跟死了一样地活着”。

　　疫情中的产妇群体和“0岁妈妈”们也是受孤独、孤立之祸影响的“重灾区”。由于多数医院取消探视制度或严格限制探视频率与人数，甚至有些医院在分娩时仍不允许丈夫到场，无论是分娩的痛苦、不安还是婴儿出生的喜悦，缺少陪伴带给她们的孤独和孤立感尤甚于其他场合的其他人。

　　PIXTA株式会社旗下的研究机构进行的调查显示，有32.8%希望丈夫在分娩时到场的产妇由于疫情原因无法达成愿望，住院待产期间完全禁止探视的占58.2%，允许探视但限制人数的占33.2%，分娩后不能与亲友直接会面的占60.1%，在这样的背景下，有7成的“0岁妈妈”认为在孕产期间有孤寂感。孤独与孤立导致孕产妇精神疾病的可能性在疫情期间也大大增加。筑波大学松岛副教授在2020年5～10月间针对产后未满1年的女性所做的调查显示，受访者产后抑郁症的可能性高达27%，是通常日本产后抑郁发病率（约10%）的2倍以上。

　　新冠肺炎康复后仍有可能出现疲倦、头痛等后遗症，而疫情在心理方面带来的副作用与后遗症，其严重程度以及对个人乃至社会的影响也必深远，毕竟生理上的后遗症只涉及个体，而社会后遗症会波及几代人。

　　 *** 的对策

　　2021年2月18日，首相菅义伟决定在内阁官房设立孤独与孤立对策担当室，任命少子化对策以及地方创生大臣坂本哲志为担当大臣。对策担当室的职能是以联络会议的形式，针对孤独与孤立相关问题与 *** 各部门、民间教育机构、非盈利组织交换意见，并整合成政策建议，为 *** 决策提供专业和技术层面的支持，以“应对社会不安，从政策角度全面推进解决由孤独与孤立导致的日益严峻的社会问题”。这一机构设置有三个主要特点：

　　之一，这是日本 *** 首次就孤独和孤立问题设立的专门机构。与孤独和独立等社会问题相关，日本 *** 不同部门已经设置了不少机构、根据自身职能提供各种对策和支持。比如，针对心理健康与自杀问题，在《自杀对策基本法》基础上，内阁设立自杀综合对策会议听取 *** 各部门以及民间团体的意见，以制定自杀综合对策大纲等施政方案，厚劳省有自杀对策推进室协同地方公共团体等推动全国范围的自杀预防活动，文科省有儿童学生自杀预防相关调查研究合作者会议指导各地中小学校加强学生自杀的预防工作，警察厅除负责自杀的主要统计工作外，还与民间团体合作提供相关的 *** 咨询等支持，并在社交媒体等领域打击引诱自杀等犯罪行为。随着新冠疫情持续时间越来越长，社会孤独与孤立的问题明显严重，日本 *** 认为有必要单独设立机构，统筹各部门的职能，推动综合性政策的制定与实施。由孤独和孤立对策担当大臣担任议长的联络调整会议，与会成员包含了所有内阁部门的副职长官。

　　第二，对策担当室的设置借鉴了英国经验。2016年英国议员乔·考克斯成立了一个跨党派的孤独问题委员会（The Jo Cox Commission on Loneliness），寻找办法以解决英国老龄化社会因独居、单身、单亲等因素导致的越来越严重的孤独问题。2018年，英国 *** 根据该委员会报告在世界上首次设置孤独问题担当国务大臣，并且制订出之一份详尽的解决孤独问题的国家性战略，提出 *** 整合各部门相关职能，主导设立基金、加强社会统计以及与社区和志愿者等合作，以推进对存在孤独问题的、不同年龄背景人群的支援活动。

　　英国的这一举动，马上引起了日本 *** 和智库的注意，在英国任命孤独问题担当国务大臣后，日本瑞穗研究所马上提议仿照其设立“孤单社会担当大臣”，支援单亲家庭、独居人群的生活环境、子女教育、金融、社会活动等领域的需求。日本的孤独与孤立对策相关联络调整会议的议程，也参考了英国模式：首先是对整个社会的孤独与孤立问题及其造成的经济损失和健康影响进行全面的了解，即“实态把握”，其次是整合 *** 内部各部门的相关机构资源，拟出一个统一战略，在此战略的指导下， *** 与地方公共团体、非盈利机构等进行沟通与合作，在具体的项目和计划中落实战略。6月17日，日英两国的孤独担当大臣还举行了在线会谈，确定了两国在解决孤独问题上加强合作，包括定期部长级会议、信息共享与学术交流等等。

　　第三，与英国明确的 *** 主导战略不同，日本在解决孤独和孤立问题上，采取的是“ *** 搭台、民间唱戏”的原则。担当大臣坂本表示：“关于孤独与孤立的对策，首先是涉及个人心理的问题，不能从 *** 视角考虑、以官僚的方式解决，而应从借助民间的想法与智慧着手”。日本 *** 在一些社会问题上，如老龄化、少子化等，对自身能力和权力的限度有着比较清醒的认识，在问题的解决上，通常是 *** 划定领域、提出目标、提供制度与资金支援，而具体的解决方案，交由地方自治体或民间团体去思考、筹划与实施。孤独与孤立对策担当室刚刚设立不久，联络会议目前也仅召开3次，行动上还处于整合资源、社会调查等早期阶段，但 *** 拿出的之一项计划，就是在资金上补助地方非赢利组织和团体，鼓励它们在自杀防止对策、生活贫困者支援、食品银行、校餐或儿童食堂支援、儿童生活环境支援、女性相关问题咨询、居住与就业等相关领域加强工作与活动。

　　日本的疫情仍在持续，部分地区刚刚宣布解除紧急事态宣言，何时能够通过疫苗实现全民免疫仍不好判断，而恶化的“孤独感”与“孤立状态”，这两个疫情带来的社会后遗症已经在日本显现出可怕的威力。日本 *** 及时推出的孤独对策机构，进行的孤独排解工作，虽刚刚起步，但其解决社会问题的切入点值得中国学习和借鉴。中国在疫情上出色表现，避免了孤独和孤立成为疫情期间的常态，但要认识到疫病的流行会放大很多细微的风险和苦难，即便是短暂的封城等防疫措施，对一般人心理健康造成的影响也不容忽视，更不用说那些因疫情失去亲人的家庭了。此外，中国的生育率持续走低，家庭人口规模逐渐变小，从人口数量和结构变化、社会压力和年轻人的生活方式上看，未来孤独与孤立问题也有可能与英国和日本一样，成为影响个人精神健康和社会福祉的风险因素。因此，有必要关注英国、日本等国的解决方案，借鉴经验，以及展开合作。■

　　图文编辑：卢泽嘉

　　责任编辑：王毅博